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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黄]课堂笔记

❤高中生校园paro

❤少天生日快乐!

❤甜甜甜

※私设有

※00C有

※文笔差有

 

       时节是三月初春。

       这个城市实际上并没有十分明显的春季,天气就像是岌岌可危地踩在一根名为春秋的平衡木上,不断地分别向两侧倾倒,随机播放的季节从冬天毫无征兆地切换到夏天,转瞬便又陡然切回来,总是令人措手不及,而刚放完寒假的学生放纵了一个假期的生物钟和免疫力状态都还没来得及调整回来,于是流感就这样顺理成章地爆发了。

       一个教室总有那么三四张桌子上堆满了书,椅子却空了出来——对于学生来说,感冒发烧是再合适不过的请假理由了。而过早地换上T恤的黄少天,就算周泽楷每天都会记得替他多带一件校服外套,面对变化诡谲的气温和活跃在周遭空气里的感冒病毒也终究没能幸免于难。

 

 

 

3月11日          星期五           AM 08:23          物理课

 

       前面的位子空了出来。桌面整理得很干净,各个学科的课本和笔记本整齐地堆成一摞。

       周泽楷叹了口气——他还记得那个人昨天中午回家的时候吸着鼻涕、两颊微红兴奋的表情。

       “周泽楷我要回家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明天就决定翘课一天了,你不要太羡慕我啊哈哈哈哈!诶诶今天是星期四对不对对不对?啊也就是说我可以直接过周末了是吗是吗简直不能更棒啊!让我想想明天有什么课,嗯物理数学统统不用上哈哈哈哈哈,不过你可要好好听啊,等我回来你还得给我补课!还有啥来着——啊明天有体育课!可恶我不在你可不许输啊!不过要是真输了也别哭鼻子,等我回来给你报仇!嗯嗯那就这样了,我走啦,下周一见咯!诶嘿嘿嘿嘿嘿!拜拜!”

       整句话都是浓重的鼻音。

       明明上午上课还是一副无精打采、难受得要死的样子,一跟班主任请了假拿到假条之后就像突然回了半条血似的——虽然脸色依旧很差——果然对于高中生来说生病的时候放假要比多喝热水和吃药管用得多吧。

 

       “你们听懂了吗?”

       物理老师突然提高音量又带着些许愠色的提问成功地吸引回了周泽楷游走的意识。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临窗的位置,扫视了一下全班,三分之一的同学都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了,也难怪老师要生气了。

       不过一大早本就没睡醒,再加上春困,若是前夜闹得晚了些,第一节课犯困也是很正常的事嘛——周泽楷胡乱想着,打了个哈欠,拿起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便撑着脑袋合上了眼。

       「今天他不在啊。」

       刘海细碎地落下来触到了眼睫,又被窗边闲逛路过的风随意扇起。初春的晴光浅浅地踩在眼睑上,映得眼前一片片温暖的赤色。因气候混乱而模糊了花期的幼嫩花苞轻巧地绽放在晨曦里,他叫不出名字,只觉得好闻。

 

       ——跟少天身上的味道很像。

       ——天气真好。

 

 

 

3月11日          星期五           PM 03:48          体育课后

 

       周泽楷把完全湿透的额发捋到脑后,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勾着T恤的领口鼓风,慢慢地走进教室。

       在无视掉女生们小声的惊呼,又婉拒了某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女生微红着脸递过来的矿泉水之后,他走到了自己的座位边。顺手拿起放在桌角蓄满了水的运动水杯,一口气灌了一大半这才忽然想起今天黄少天请假没来学校,也不知道是谁帮他灌的水。

       他抹了把脸上没擦干的水,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

       教室里有些闷,燥热的空气混合着男生们剧烈运动后的汗味,着实说不上好闻。周泽楷打开了位子边上的窗户,来自春季的风携着清淡的花香争先恐后地涌进来,驱赶开困住身体的凝滞空气。

       周泽楷正要坐下好好享受一下下一节课开始前片刻的轻松时光,身旁有人突然出声提醒道:“泽楷,东西掉了。”

       他闻言低了低头,便看到有一张纸条落在桌脚边,大约是被刚刚的风吹落的吧。他向说话的同学笑了笑表示谢意,弯腰捡起了纸条。便有人适时地打趣:“是不是又有哪个小女生给我们英俊潇洒的校草写情书了?”

       周泽楷没有出声回答,这是意料之中的。可他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红着脸点头或是认真地摇头否认。

       他对着那张纸条发了半晌呆。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他开始手忙脚乱地翻自己的桌面和抽屉里的书本,似乎是急着找些什么,竟是前所未有的慌张。那张被他随手放在桌上的纸条又被他翻找的动作引起的震动震落在地,纸条上稍显凌乱的而别有特色的字迹塞得满满当当,像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挤进这一张小小的纸片里,张扬地昭显着某人的风格。有几个字似乎是沾了水,字迹稍稍晕了开来,而那句被刻意放大写的话却依旧清晰可辨,边上还画了个欠揍的笑脸。

       「周泽楷,你的课堂笔记我拿走了哦!」

       上课铃声响了起来,接下来是自修课。大家陆陆续续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收拾了体育课过于散漫和放肆的情绪,拿出今天的作业,重新投入到乏味枯燥的学习当中。

       周泽楷在检查了桌面又翻遍了抽屉,确认并没有自己的笔记本存在之后,轻叹了口气,不由苦笑。

 

       窗外的晴光渐渐敛于云后,隐隐有湿气在春风中氤氲。

       天气似乎又要变了,而他们,也终究是要变了。

       他理干净了桌子,捡起那张纸条,紧紧攥在手心里,然后把头深深埋进了臂弯。

 

 

 

3月11日          星期五           PM 03:14          体育课

 

       周泽楷有一本全学科的课堂笔记。非常干净素雅的浅蓝纯色封面,没有多余的花饰点缀,左上角是他端正漂亮的竖排签名。

       不管什么课,每次黄少天转身想跟周泽楷讲话的时候,几乎总能看见他正在那本笔记上写着什么。可周泽楷却从来不允许别人看他的课堂笔记——即便是黄少天向他借,他也只是沉默着摇头。

       而对于黄少天来说,除了学习上的问题,周泽楷几乎不会否认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也从不会拒绝他的任何一个请求——似乎也不应该——却偏偏死活不肯把这本课堂笔记借给他看哪怕一眼,这多少让他觉得疑惑,以及难免会生出几分不满来。

      所以当他面对着由于感冒而迷糊了一整个上午根本没听课,导致看起来像是天书似的数理化回家作业时,理所当然地想起了周泽楷那本课堂笔记——借笔记来学习落下的新课,多么正当的理由。他简直忍不住要为自己的聪明机智点赞。

       于是他趁着同学们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回到了学校,哼着小曲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室。

 

       教室后排忘记关掉的电扇晃晃悠悠地转着,日光穿过西边成片的竹林,斜斜地撒进来,在空旷的教室里割裂出几条横贯空间的金色隧道,尘埃在其间翻舞,不甘沉寂。黄少天踩着满地铺陈的光痕,走到靠窗那列最后一张桌子边,从桌上堆叠整齐的一摞书的最下面抽出了那本浅蓝封面的课堂笔记。

       他满意地勾起唇角,从下层抽屉拿出周泽楷的水杯,像曾经做过很多次那样灌满了水,放在桌角,又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写好的纸条,压在了水杯下面。大概是因为莫名的紧张和兴奋,手心竟是渗了些汗出来。汗渍模糊了纸条上的几个字,不过倒也没什么影响。

       黄少天把笔记本揣在怀里,又哼起那首没哼完的歌,顺便关掉了破旧不堪、看着让人心慌的电扇,从后门走出教室。

       然后他漫步在午后三时的温暖光线和柔软花香里,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从没有第二个人看过的课堂笔记。

 

 

 

3月11日          星期五           PM 04:59          放学

 

       周泽楷抬起头,晦涩的光线钻入习惯了黑暗来不及防备的眼睛,在视网膜上烙下细微的刺痛感。眼前的世界一点一点清晰起来,教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夕阳不知为何烧得格外惨烈,如血暮光倾倒在渐暗的天幕,渲出沉郁的紫,铅灰色的云浓厚涂抹起来。窗户不知道是被谁关上了,教室里的空气重得迫人,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手里的纸条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了——他做了个噩梦。

       他梦到很多年后形同陌路的两个人,冰冷的视线交错,遗憾的擦肩而过,最后是决绝的背道而驰。梦里那两个人面目不清,周泽楷也不愿过多地思考,仅仅是那种海角天涯的距离感就足够让他丧失全部力气。

 

       水汽终于凝结成丝。然后交织成网。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疲惫的叹息从唇边逃逸而出,在滞涩的 空气中划下一道不甚明显的轨迹,坠落的瞬间窗外迷离的雨声鲜活了起来。

       周泽楷突然感到绝望。

 

 

 

 

 

       黄少天曾无数次地猜想过周泽楷的笔记本上到底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比如兴致来时写下的几句不痛不痒的无病呻吟,又比如孤芳自赏的一两首酸诗——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处在文艺细胞疯狂分裂繁殖的时候,难免会偶尔格外认真地感慨和思考人生。就连黄少天自己也曾抄写过那些莫名喜欢的歌词和句子。

       就算看到了周泽楷写给某个女生的情书他也不会觉得有多意外,顶多是有点失望罢了。他想。

       所以他就更加无法理解周泽楷坚持不给他看的理由了——这家伙莫非是害羞吗?也对,都被告白那么多次了每次还是会脸红,真是纯情的小男生。

       一边默默地吐着槽,一边手脚利落地翻开了笔记本。

       第一页上是很认真的数学课笔记,第二页是物理课笔记。——居然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黄少天不敢相信地又翻了几页——化学、英语、生物、数学、物理。一页一页的笔记顺着课表的顺序排列下去。似乎只是一个三好学生严谨仔细的课堂笔记罢了。

       “不可能,一定是我漏看了什么。不然周泽楷那家伙怎么可能不肯给我看,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我忽略了。”

       黄少天一边小声地自言自语一边又重新从第一页看起。这次他没有着急往下翻页,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起了笔记。

       数学笔记第一章是集合,工工整整的标题下面先是集合的符号,然后是定义,而接在集合的定义后面猝不及防闯入视野的是这样一句话。

 

       「前面的人好像很喜欢说话。」

 

       正经的笔记后写着一些意味不明的随笔。字迹稍显不同,看得出更为用心的痕迹。

 

       「他笑起来很好看。」

 

       「用的洗发水味道很好闻。」

 

       「他叫黄少天。」

 

       第一页只是只言片语,第二页第三页渐渐多起来。一开始只是零散地藏在笔记的角落,到了后来几乎是每一段笔记后面都跟着一句甚至几句。

       黄少天像是寻找宝藏的旅人,仔细而兴致盎然地从笔记的每一处把这些跟他有关的话语一一搜索出来。

 

       「刚刚他转过来问我题目,没答上来。之前在偷看他,忘了听课。」

       黄少天记得。那次物理老师讲了一道例题,他没怎么听懂,又不好意思去问前桌的女生,看了看旁边的人不是和他一样一副懵懂的样子就是早就昏昏欲睡了,于是他便转过头去打算请教成绩名列前茅的周泽楷——那时候他们还没那么熟。印象里那天周泽楷似乎是被忽然转过去的自己吓了一跳,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然后红了脸,窘迫地摇了摇头。

       这两句随笔后面跟着的是当时那道题目的详细解题过程。末尾加了一句「他对我笑了,很好看。」

       黄少天想起来后来下课的时候周泽楷重新给他讲了这道题。他笑着说了谢谢。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渐渐熟识起来。

      再后来那些随笔记录的内容便越来越丰富。

 

       「第一次一起吃午饭。」

       之后就一直一起吃了。

 

       「少天打篮球很棒。」

       那是他们第一次一块打篮球,大胜了隔壁班。

 

       「他用了我的水杯。」

       黄少天经常会忘带水杯,后来干脆就不带了,倒是每次体育课前都记得把周泽楷的水杯灌满。

 

       「少天今天头发翘起来了,要不要提醒他呢。」

       有一天上课,周泽楷突然摸了摸他的脑袋,最后也没告诉他理由。

 

       「学习委员好像喜欢他。」

       学委是个很可爱、很善良的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亮的,颊边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跟少天告白了。」

       去年情人节,黄少天收到了一盒手工巧克力和一封粉色的情书。而周泽楷的桌子上则是堆积如山的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和五颜六色的信封。

 

       「少天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黄少天很用心地读了那封高中以来第一次收到的情书,然后很认真地对那个女孩说了抱歉。拒绝的理由是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不知道少天喜欢的人是谁。为什么想到他有喜欢的人的时候,会难过呢。」

       笨蛋,那只是托词啊,又不是说给你听的,你怎么就信了。    

 

       「送了巧克力。」

       欸周泽楷也送过别人巧克力吗?他居然不知道?

       黄少天皱着眉思考着。视线继续顺着字迹移动。

 

       「但是他好像不太喜欢甜食。」

       他?居然还是送给男的?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看了看这一页笔记的日期——3月14日。这才想起来收巧克力的就是他自己。

       白色情人节那天黄少天在周泽楷抽屉里看到了两块巧克力,正想八卦他这是要还礼给哪个女孩子,就看到周泽楷把巧克力递过来放在他桌上,又剥开了另外一块塞到自己嘴里。见黄少天没反应,他嘴里含着巧克力又含糊地哼了个“吃”字。黄少天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吃了那块巧克力,还意犹未尽地评论了一句:“诶周泽楷你这巧克力也太甜了点,大概妹子们才会喜欢吧,我还是比较喜欢上次隔壁班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妹子——嗯我记得好像是班长来着吧——跟你告白的时候送你的手工巧克力。说起来你干嘛拒绝人家——”

       “铃——”

       上课铃不巧地响了起来,他不情不愿地闭了嘴,转过了身去。

       上课的时候黄少天时不时地回头跟周泽楷小声地说几句话,其实基本都是他说周泽楷听,却也没再提巧克力和隔壁班班长的事。只是他记得下课铃响前他依稀听到周泽楷好像在背后说了什么,三个字的,他想了会,也并没有在意——周泽楷很少在上课的时候跟他说话,可能是幻听吧。

 

       「少天真可爱。愚人节快乐。」

       想起愚人节那天他就火大,他居然被骗着吃了牙膏夹心的奥利奥!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中这么幼稚的招数!事实上是因为他还完全没意识到那天是4月1日,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损友一大早就给他下套才让他失手。最过分的是周泽楷这家伙分明知道他们的阴谋却一点也没提醒他,只是在旁边默默看着他丢脸——最后还笑出了声!黄少天想到那天周泽楷抿着嘴偷笑的表情就觉得愤愤不平。虽然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是挺帅的。

 

       「入夏了。」

       夏天不动声色地坐稳了江山。跟天气一起温暖起来的还有某种单纯而深刻的情绪。

 

       「他很怕热。」

       去年夏天的天气很反常,才刚进六月,就不得不脱下薄外套。每天太阳都准时高挂,不留情面地散发着可怕的热量——其实黄少天更觉得那像是熊熊燃烧无法平息的怒火,平白殃及了他这样无辜又脆弱的凡人。

       学校似乎还没有开空调的打算,每天在教室里午休的时候他都热得根本没办法睡着,只能不断地调整在课桌上趴着睡觉的姿势,却也不见情况好转,只是在下午的课上更加无精打采。直到有一天周泽楷注意到他的异样,午休时用自己的课本给他轻轻扇着风,黄少天感觉着来自后方的气流慢慢带走背上汗湿的不适,才终于陷入浅眠。

   

       然后高一结束。

       到暑假的部分,中间的纸张明显被撕去了几页。

 

       「还在一个班,真好。」

       假期里学校根据学生的文理意向重新分了班,他们俩都选择了理科,也很幸运地又被分到同一个班。

 

       「新学期好,少天。」

       回校报道那天,黄少天一看到周泽楷就迫不及待地冲上去跟他喋喋不休地数着暑假里发生的或有趣或寻常的故事,语速快地像是要把这一个多月没跟他说的话一口气说完。周泽楷自然是笑着听完的——其实黄少天并没有讲完,而是被班主任强行制止了继续讲下去。

       那时候黄少天想说而不知为何最后忘了说的话是,周泽楷笑起来的样子好像更好看了。

 

       「还是一样的位置。」

       周泽楷因为身高一如既往地被新的班主任安排在最后一排,而黄少天本来在倒数第三排,却偷偷以一顿饭的代价跟坐在周泽楷前面的男生换了位置。虽然班主任过后发现了他们的小动作,但也因为他们两个成绩都不错便没再计较——准确来说是黄少天成绩过得去而周泽楷就从没掉出过年级前十。

 

       「少天很棒,拿了金牌。」

       十月份的运动会,他参加了男子1000米,跑了第一。周泽楷也拿了一块跳高的银牌。

 

       「喜欢听他唱歌。」

       去年的班级圣诞晚会,黄少天唱了一首圣诞结。其实说不上好听到什么程度,可周泽楷就是喜欢他清澈活泼的声线降落下来安安静静唱歌的样子。

 

       「新年快乐,少天。」

       这一句和1月1日零点准时发来的短信一字不差。

 

       「期末考试加油。」

       上学期期末黄少天考得出人意料的好,进了年级前30。他想或许是因为周泽楷考前不厌其烦地回答他一个又一个基础问题,又或许仅仅是因为考试的时候周泽楷的座位正巧排在了他后面,答题时他便前所未有的从容——只是因为有他在身后,就足够安心。

 

       之后本学期的课程结束了,再没什么新的课堂笔记可添,笔记本似乎就变成了单纯的日记本。

       其实说是日记也根本没写日期,句子又短得堪称随意,流水账都不如。可要真是不走心,谁又会放假没事翻出课堂笔记本来记这些琐事?

 

       「寒假第一天,跟少天两个人一起出去玩了。」

       为了答谢周泽楷考前陪他复习,黄少天请他吃了顿饭。两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坐在自助餐厅里,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和饮料。

       黄少天几乎没停下过嘴巴的动作,有时候东西还都没嚼完却依旧能把每句话讲得清清楚楚,再长的句子也能不断气地说完。周泽楷一如既往安静地坐在他对面,优雅地细嚼慢咽着,餐桌礼仪好得简直像身处高档西餐厅。眼睛专注地盯着对面人的脸,听他滔滔不绝讲个没完,偶尔点点头,轻声应答,显得格外认真,眼底有不易觉察的宠溺。

       一顿午饭从中午11点吃到了下午3点半。

 

       「第二天,陪少天打游戏。」

       周泽楷其实并不算特别爱玩游戏的男孩子,但是却意外地玩什么游戏都很容易上手,在男生里也是难得的高手,所以同学们结伴去网吧的时候总是少不了他。黄少天的操作技巧和手速跟他不相上下,而少天对于游戏也要比他热衷不少,像大部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样。黄少天每次想打2V2的时候都会叫上周泽楷,有他在他总能刷出个漂亮竞技场分数。

 

       「一起看电影。」

       快过年的时候他们又约出去玩了一次。黄少天闲在家里吃吃睡睡,每天打打游戏看看视频实在觉得无聊——作为一个不热爱学习的高中生自然是再无聊也不愿意写作业的——临近年关,平时玩得熟的同学基本都回了老家,也凑不齐人一块打篮球了。似乎就只剩下周泽楷和他留在本城过年,于是后面的故事就变得顺理成章了。他随便挑了部评分不错的电影,象征性地征询了一下周泽楷的看法——不用说周泽楷是肯定不会有意见的。

       那部电影讲了什么呢?黄少天已经记不清了,明明才过去不到两个月而已。

       大概是因为那天穿着私服的周泽楷实在是有点帅,让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黏在他身上——他一边懊丧自己居然不得不承认一个男生比自己帅,一边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周泽楷的脸。他有些郁闷自己回家被妈妈养了十几天脸都圆了一圈,这人倒好,换了个新发型,衬得五官和脸型更好看了。

 

       「新年快乐。快到情人节了,想告诉他。」

       年后不久就是情人节。黄少天被父母带着到处拜年,他坐在车里看着本因为过年比往日清冷的街道和商场又被一对对的情侣占领,热闹起来,无可奈何地感到了一丝寂寞。今年再没人向他告白了——虽说就算有他多半也会拒绝,毕竟暂时还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周泽楷呢?肯定还是收到了很多告白吧。会不会有大胆的女孩子把他约出来,准备了惊喜呢?就像他刚才望向车窗外目睹的广场上的那场盛大而招摇的告白。

       车子抢着绿色信号灯的最后几秒转了弯,不远处人群中心满地的玫瑰花瓣、射出心形水流的喷泉和男女主角幸福的笑靥都被遗忘在视野之外,黄少天没由来地感觉烦躁。

 

       「我喜欢你。」

       这句大概是在情人节当天写的,后面还签了日期。一笔一划,认真到字形都有些扭曲的地步。

       黄少天看到这里的时候公交车刚好到站,他合上了笔记本,曲起食指夹在那一页,像是小说读了一半,一时半会找不到书签又害怕丢了页码。

      一到家他甚至忘了跟妈妈打招呼就冲进自己的房间锁上门,坐到书桌前,郑重地再次翻开笔记本,盯着那四个字许久,久到笔画在他眼里都拆分开来,快要认不出这些字了才缓缓闭上眼。又好像不忍心放开视线,便用触觉代替,伸手去摸,指腹摩挲着干涸已久的字迹,借着纸上留下的凹痕可以感受到落笔的力度。

 

       接下来又是期待已久的新学期。

 

       「好久不见。元宵快乐。」

       好久不见,半个月了。

 

       「小心别感冒了。」

       结果还是感冒了。

 

       「今天他不在啊。」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3月14日          星期一           AM 06:58          早自习

 

       黄少天是踩着早自习的预备铃从后门走进教室的,走过周泽楷的桌边的时候像往常一样一边跟他打招呼,一边放下书包坐到自己位子上。

       周泽楷自从到教室就一直注意着门口,自然没有漏过那抹过于鲜明和熟悉的身影。暼到黄少天进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而在听到对方的声音时明显愣了一下,最后还是迟疑地开了口:“早。”

       只有一个字的回应淹没在早自习正式开始的铃声里。

 

 

 

3月14日          星期一           AM 10:36          课间

 

       一个上午黄少天都没怎么说过话,也没有转过身来。而周泽楷一下课就趴在桌子上假装补眠,又时刻注意着前桌的动静,细细听着黄少天邻桌的女生跟他搭话:

       “黄少今天话怎么这么少?可不像你啊。”

       “诶是吗哈哈哈感冒刚好今天嗓子还不太舒服啦,而且不是请了一天半的假吗,忙着补落下的作业呢。”

       “哦哦这样,那你加油啦。”

       “嗯嗯好的!欸等等顺便问你下这道题,那天物理课没来作业我都不是太会。物理真是越来越难了啊,数学也是!想当年我也是可以靠自学的,结果这周布置的作业简直看得我一脸懵逼。”

       “哪道哪道?我看看啊——其实我也是不是太懂,周五的物理课一直都听不太进去啊,那天我还特别困来着——啊这道!这道正好会!大课间写作业的时候问过周泽楷!”

       对话突兀地滞涩了半秒。

       “啊……那给我讲吧。”

       “嗯好,不过黄少你今天怎么不问周泽楷啊?以前这种物理问题都是他教你的吧?”

       一直习以为常的视线落到周泽楷背上,他紧张得全身僵硬。那个声音沉寂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响起来。

       “他不是在睡觉吗,让他休息呗。好啦好啦给我讲题吧。”

       他们小声讨论起题目来,周泽楷一边默默地听着,一边回想着那道题。妹子讲的解题思路大体正确,但有几个细节的地方解释得并不透彻,有点含糊不清。他听着听着,竟不自觉地思考起如何能把这道题解析到位,举什么样的例子最便于黄少天理解。

 

       “啊我懂了!谢谢啦!”

       思路骤然被打断,周泽楷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以后大约再也轮不到自己给少天讲题了。难过又不可抑制地从心脏里涌出来,灌满角角落落。

 

 

 

3月14日          星期一           AM 12:04          午休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饥肠辘辘又精力过盛的男生们拿上餐具就冲向食堂,女生们也不甘示弱地提高步速立马跟上,食堂抢饭对于学习紧张的高二学生来说也算得上一项苦中作乐的娱乐活动。

       而一直乐衷于参与这项活动,几乎每天都拉着周泽楷占着离后门近的优势,总在前五个冲出教室的黄少天今天反常地坐在座位上没动,拿着笔在草稿纸上算算写写,似乎是沉浸在老师最后讲的那道难题里无法自拔了。

       周泽楷也没起身。理智告诉他他该一个人去食堂了,哪怕不习惯。可他偏生就是不想动,明明双腿没有沉得挪不开步子,明明处于青春期的身体诚实地感受到了饥饿,明明前面的人似乎也没半点要他等的意思——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继续留在这里的借口。而事实上周泽楷也没有试图辩解,毕竟其余的他什么也没想,脑子里的念头居然只剩下——今天周一,有少天爱吃的茄子盖浇。

 

       最后一个因为上厕所耽搁了的同学走出了教室,教室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沉默把空气都凝固起来。

       黄少天倒数了三十秒,估摸着那人走得大概够远了,慢腾腾地伸了个懒腰,突然回过头去。周泽楷一直黏在他身上的目光来不及逃跑被他抓在了眼里,他看到对方的脸因为窘迫而微红起来,眼睛却没再闪躲,错也不错地望着他,跟以前一样。他意识到原来周泽楷看他的时候一直很入神,只是这次他才终于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他的姿势有点别扭,上半身扭过去,小臂压在周泽楷摞在桌角的课本上,另一只手探到身后的桌兜里,准确地抽出那本浅蓝色封面笔记,在腰侧画了个半圆递上去。上课的时候无意识地摸了太多次,他已经记住那本薄薄的本子的手感了。

        “你的笔记本,还给你。”

       像是稀疏平常的对话,周泽楷没从他的语气里找到厌恶的情绪,忽而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正要从黄少天手里接过笔记本就听到那人又开口了:“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别生气啊,我用了你一页纸写了点东西,你要是不喜欢就把那一页撕掉好了。嗯,撕掉了没事,我还能再写。然后那天对不起啊留了张纸条就把你笔记本顺走了,你看我一上午都没敢跟你讲话。但是我真的是有用啊,我数学化学作业都是看着书和你的笔记写的,就是物理没怎么看懂,说实话物理课你是不是也在划水啊笔记记得很少啊。”

       “不生气。”

       周泽楷隐约觉得黄少天好像有点紧张,不明所以地回答了前半句。他还没来得及细思为什么看到那些出格暧昧的字句黄少天的态度似乎没什么变化,下一句话又到了。

       “喂喂喂你就不好奇我写了啥吗?不好奇吗?你猜猜看?我跟你说你肯定猜不到的,要不然你直接翻开看吧,我可没你那么小气不让我看笔记,你看吧你看吧。”

       剧情走得太快了周泽楷的思路有点没跟上,干脆放弃了思考,听话地打开笔记本,一页页往后翻。

       “嗯嗯在后面,再往后点,再往后——欸欸过了过了,翻回来点,对就是这!……”

       那些字眼来势汹汹地砸进周泽楷眼里,撞得他脑子都有些懵,黄少天还说了什么他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好像其他的五感都消失了,只剩下视觉占用了全部的感觉神经。他用视线勾勒每一个字的形状,不舍得错过半点。

       突然一只手挡住了写满了一整页的墨迹。

       “别看了,还是我念给你听吧。”

       那手的主人俯身到他耳边,脸上的热度点着了声音,顺着出口的话语烧进他耳蜗,再一路势不可挡地烧进他心里。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周泽楷,我也喜欢你,笨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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